等了好一会,掌声才又落下去,梁一飞面带微笑,在台上说:“那好,就这么办,报名的都去李师傅那里,等安排好了,李师傅跟我讲一声就行,每个小组来我这里拿欠条。”
说完,放下话筒,转身离开。
刚走到后台,何新福就迎了上来,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一种想要媚笑,但是又克制住不太敢的诡异模样。
刚才他在后台看到前面发生的一幕,即佩服,又心惊。
梁一飞用欠条抵债的决定他是事先就知道的,这倒也不算什么特别出奇的招,只不过以前罗贡献即不能用:他是国企厂长,没权力把企业的债务减免抵消,100多万变成四十多万,那叫侵吞国家资产;他也不想这么干,汽水厂在外面的债务关系越复杂,罗贡献这个厂长的位子就越稳当,越方便上下其手。
梁一飞用这笔收起来很麻烦的欠款,抵偿工人的工资,不算什么,最多说明他有一定的魄力。
可是等到他处理李明浩的问题的时候,何新福忽然意识到,这个新来的年轻老板,和罗贡献,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比罗贡献高的太多太多,也狠得太多太多!
一开始给李明浩委以大权,让他当大组长,看起来给了他权力,可实际上就等于把他从生产中踢了出去,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李明浩没法对生产工作指手画脚;他忙要债还忙不过来呢。
可外人,包括李明浩在内,根本没法说梁一飞任何一句不是,相反,不少工人可能还会觉得梁一飞不计前嫌,依旧重用李明浩。
到这一步,何新福对梁一飞的手段,可以说是比较佩服了。
整人,未必要开大会、戴帽子、大张旗鼓的激烈冲突,有时候笑嘻嘻得捧着对方,反而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接下来,梁一飞忽然提出,要债要回来的钱,全归李明浩分配,何新福一开始还有点疑惑,可细细一想,心中陡然就是一凉!
这要账能要回来多少,谁都不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一百多万,能要到七八成就已经通天了,不可能全部要回来!
人心贪得无厌,不管要回来多少,都肯定有人背后觉得不够。
甚至会相互猜疑。
要回来,又怎么分呢?
别看这帮工人现在嘴上说的好好的,多出来的给要债的,可那是因为没看到钱,真等要回来了,人的心思又要开始不平衡了。
要债的觉得自己辛苦,多拿钱天经地义!
剩下来的人大约又会觉得,都是厂子职工,你不就跑了一趟嘛,凭什么多出来的都给你?好处都你得?
这还是在要回来的钱,能多于欠下的工资的情况下。
要是要回来的钱,根本不抵工资,那分配起来就更麻烦了!
以前何明浩帮他们要钱,那是恩,现在给几百号人分钱,稍稍有点不注意,那就是仇!
二桃尚且能杀三士,何况是几十万,对着几百号人?
这些人各有心思,各有算盘,性格背影也不同,有不要脸,有老实头,有鬼灵精,有难缠户,有愣头青,也有倚老卖老,这怎么摆平?!
神仙来都摆不平!
这一次要债之后,不管李明浩再会平衡,必然会得罪一部分人,离心离德。
以后,他再想有现在在厂子里这么大的号召力,还有可能吗?
何新福是常年跟着一把手后面混的人,类似于政府里的一号秘书,钻研的就是这些人际、权衡之术,说白了,就是怎么‘整人’,怎么‘抓权’,怎么‘平衡’,对这些手段的敏感程度,有时候比领导还要高。
在后台听到看到这些,何新福隐隐约约就猜到了七八分。
此时再看梁一飞,除了最早对新领导的巴结,更多了几分畏惧。
这帮大牢里出来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狠,杀人都不见血的?!
这还是个只有20岁的年轻人吗?
汽水厂搞成今天这个样子,罗贡献难辞其咎,何新福是罗贡献的一号狗腿,屁股上也不干净,所以以前对梁一飞毕恭毕敬的,就是怕翻旧账,今天看到梁一飞不动声色的对付李明浩,他心里更是忐忑。
琢磨了片刻,陪着笑小心翼翼的说:“厂长,我今天算是彻底开眼了!”
“嗯?开什么眼。”梁一飞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胳膊,眯着眼看了他一会,说:“老何,你这个人啊,能力是有的,在这个岗位上也是合适的,我们私营企业,没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记住两条,第一,认真执行领导指示,千万不要阳奉阴违;第二呢,搞好本职工作。只要做好这两条,厂子好了,我这个当老板的不会忘记你的功劳。至于以前那些事,粉笔字一笔擦了,你和我,咱们汽水厂,都重头开始。”
何新福脑门上汗都要出来了,原来老板不是不知道他那些屁事。
“您放心,以后您的话,就是最高指示!以后我一定老老实实,认认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