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昏暗的屋子里因为安静而更显得阴沉,有人说韩唤枝的这间很大很大的书房里有一道门连接着地狱,他可以从地狱鬼差那边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之所以他无所不能,是因为有鬼差帮他在阴曹地府查到他想查到的任何事任何人。
可这里没有什么所谓的通向阴曹地府的通道,这里只有一个兢兢业业的都廷尉。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只是尽其所能。
商九岁或许是因为坐的时间太久了,挪了挪身子:“这件事的答案归根结底还在皇后和珍妃两个人身上,沈小松确定那个孩子是男孩,而且从你说的来看,沈冷不管是行事风格还是领兵作战的能力都像极了陛下,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也可能就是皇后的阴谋。”
韩唤枝摇了摇头。
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沈冷像极了陛下?
这个世界上比沈小松还要了解陛下的人并不多,别忘了沈冷是沈小松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人,他听闻沈小松曾经写了一本兵法给沈冷,名字叫《禁绝兵法》,而这兵法里的内容,或许正是总结了当初陛下领兵作战的诸多实例,还有大宁历代名将的作战实例。
像极了一个人,是可以人为塑造出来的,他是廷尉府都廷尉,他的职责就是去怀疑。
男孩,女孩。
韩唤枝脑子里一直都是这四个字在来来回回的出现,他确定沈小松不会说谎,那是关乎陛下子嗣的大事,沈小松没有必要也没有目的来杜撰出一个故事。
而且他能从沈小松的眼睛里看清楚,那眼神之中没有欺骗。
“这件事先放一放。”
韩唤枝起身:“这新的廷尉府里你自己可以随便选一个地方住,我着人给你收拾出来,不过你还不能在长安城里随意走动,我们是兄弟,正因为是兄弟所以有些话我可以说的比较直白,你曾为皇后做过事杀过人,这件事陛下不追究了,你用二十几年的时间闭门思过,可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
商九岁苦笑:“我知道。”
他曾经差一点杀了沈小松,差一点成为千古罪人。
“你随便给我安排一个住处就好。”
商九岁起身:“我到门外等着。”
不多时韩唤枝手下人带着商九岁到了一个独院,院子本就是干净的,屋子里的陈设俱全,床褥都是新的,等廷尉府的人走了之后商九岁就一个人坐在窗口发呆,从下午一直坐到了晚上,看着天空,像是能从天空上看着自己想要看到的什么东西。
深夜。
商九岁起身,没有去睡觉,而是走到院子里感受着长安城寒冬的凛冽。
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一天他拦住沈小松的时候,他一掌将沈小松击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儿,沈小松挣扎着过去将那女孩儿护在身后,像是一个父亲。
像是一个父亲。
正是在那一刻他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已经深陷进一个恐怖的深渊,皇后就好像一个来自地狱的接引使者,一步一步把他带到了黑暗之中,而他却以为自己在正义的做着每一件事。
韩唤枝的房间里黑暗,而皇后整个人是黑暗的。
商九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从来都没有对人提起过,当他看到沈小松把那女孩儿护在身后之后猛然间醒悟过来,沈小松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出对不起陛下的事?看着那女孩儿充满仇视的看着他,恍惚之中错觉那是自己病死的妹妹。
然后
他呆呆的看着沈小松,一直看着,手足无措。
沈小松起身,虽然重伤,却依然将孩子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继续往前走,经过商九岁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忽然想起来我们曾是兄弟。”
那一刻,商九岁如遭雷击。
小院里的商九岁猛的抬起头,感觉天空上垂落无数柄利剑,一剑一剑的戳在他心口,剑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过去,他渴望带走他的生命。
负罪感,真的很痛苦。
院门被人轻轻敲响,商九岁楞了一下,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的韩唤枝举了举手里拎着的酒壶:“喝两杯?”
商九岁没想到韩唤枝会来,两个人之前刚刚长谈了一次,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韩唤枝看了一眼发愣的商九岁忍不住笑了笑,进来之后顺手把门关上,也不理会还傻愣愣站在那的商九岁自己进了客厅,把手里拎着的酒菜放在桌子上,又到院子里把火炉点上,商九岁就这么看着韩唤枝忙活,好像个木头人一样。
韩唤枝把火炉点好搬进屋子里,在火炉上烧了水,坐好之后才回头看了看依然站在院子里的商九岁:“还打算站多久?”
商九岁有些机械的走进门在韩唤枝对面坐下来,韩唤枝把酒菜摆好,等着水开了之后把酒壶放进盆里暖上酒,捏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看起来似乎很轻松,而实际上,他们白天的时候谈话内容让人一点都轻松不起来,而这个动作,只是韩唤枝在掩饰自己内心之中的不轻松。
之前的时候韩唤枝说了一些话让商九岁心里疼,尤其是那句无论如何你是帮过皇后做事的人,你还险些杀了沈小松,你住在院子里不要随意出去走动,毕竟你的事还没有说清楚。
从韩唤枝嘴里说出来的这几句话,冰冷无情。
“在我书房里谈话的时候,我是大宁廷尉府的都廷尉,我所问你的每一个问题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代表我个人,代表的是陛下是大宁的律法。”
韩唤枝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官服脱了,拎着酒上门,我是来看我的老兄弟。”
商九岁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身上那件衣服让我不敢懈怠,不敢放松,从我心里一直信任你从不曾怀疑,可我该问的该办的一件也不能少问不能少办,陛下之事无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