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的温度没有以往那么高,老院长不在这的时候陛下总是喜欢把窗子打开一些,虽然寒冬腊月的风灌进来会有些让人觉得刺骨,可皇帝需要自己时时刻刻精神状态都好,这个大宁天下,有太多事需要他时时刻刻以最理智最清醒的状态来处置。
他必须让自己清醒,太累,那就靠外力,冷风就是外力之一。
太子很快就到了东暖阁外边,眼睛依然很红,不知道是因为恨还是因为哭过,两个人再次面对面的时候气氛有些诡异,谁也没有先说话,太子恭恭敬敬的行礼,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起来,然后就再无交流。
风吹的声音有些大,可能是因为屋子里太安静了些。
“你恨朕?”
皇帝忽然问了一句。
太子猛的抬起头看向皇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
皇帝的手伸向面前的茶杯,停在半空,他没有等来太子的答案,他就知道了答案,其实本就知道。
“朕知道,你今时今日的过错其实朕有很大的责任,我们父子之间也从没有过认认真真的谈一次,之前在东宫,你说要和朕斗,你还说,天下人恨你母后你不恨,天下人不帮她你帮她,朕当时只有愤怒”
皇帝看着桌子上那张滴了几滴墨汁的空白圣旨。
“朕已经要亲笔写一份旨意废掉你的太子之位,可是却无法落笔。”
皇帝看向太子:“朕忽然想到,这么多年来朕对你的成长始终以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首先是朕错了,朕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你的母亲待你很好,远超过朕对你的好,后来朕有所醒悟但也没有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朕觉得,李家的男人,总是会比别人家的孩子更明白事理。”
皇帝说完这几句话后沉默下来,而太子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发红,多少年来,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从他父亲嘴里说出来,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觉得有些可笑,甚至觉得有些可怜。
他的眼睛比刚刚进来的时候更红了些,眼眶微微发湿。
“父皇。”
太子跪下来:“既然父皇要和儿臣推心置腹的谈,儿臣也有很多话早就想对父皇说,只是”
他摇了摇头:“只是想着,父皇大概也没时间听儿臣说这些,父皇总是那么忙,大宁太大,大到父皇一刻不得闲,且儿臣这些话本就说的有些不甘,不愿,所以就更加说不出来,今日儿臣要说,父皇请听儿臣把话说完。”
皇帝点了点头:“今日朕什么事都不做,就和你说说话。”
太子爬伏在地上,似乎是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又像是不愿看,他低着头看着地面,沉默着,像是在整理着措辞,又像是在后悔。
良久,太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父皇,其实从没有想过把大宁帝位传给儿臣的,对吧。”
皇帝的表情一怔,虽然他确实如此想,可当太子亲口问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父皇不用回答,因
为儿臣知道答案。”
太子依然没有抬头:“儿臣知道,论才学能力和父皇相距甚远,如果让儿臣来选择的话,也许也不会选自己有句话父皇可能不信,但儿臣说的是肺腑之言,儿臣确定父皇不想传位给儿臣不是最近,至少几年前就已经猜到了,可是儿臣为什么还要争?”
太子抬起头看向皇帝:“因为父皇没有和儿臣直接说,因为儿臣觉得不争愧对母亲的教导,母亲希望儿臣做的,儿臣就一定努力的去做,儿臣学识能力不足那就拼了命的去学,争取能让父皇满意,可是儿臣知道,有些能力天生没有,以后就算刻苦学习也不会有。”
他停顿了一下:“可儿臣就是不甘心。”
皇帝沉默着,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无法表示什么。
“如果今天,父皇把儿臣狠狠的骂一顿,狠狠的打一顿,儿臣想着,大概会很释然吧因为那样的父皇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父亲,母亲没有打过儿臣,父亲也没有,儿臣却不觉得幸福满足。”
皇帝长长叹了口气:“赖成是对的。”
太子看向皇帝,皇帝解释道:“朕从你那回来之后就把赖成找来聊了好一会儿,赖成说,儿子不听话当然要教训,不对的地方如果都不帮他指出来那怎么行,所以朕思考了很久,之后才让代放舟叫你过来。”
太子的肩膀微微颤了颤:“儿臣一直都在等着,当代放舟到东宫说,陛下让你滚过来的时候,儿臣开心,真的开心,因为儿臣知道父皇说出滚过来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是有儿臣的,是把儿臣看的很重。”
他再次爬伏在地上:“父皇,儿臣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