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道人朝着后院指了指,沈冷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他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觉得看相可以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
他宁可来看相也不去宫里求见皇后,这本身就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因为沈冷从不迷信。
他连因果都不全信,何况是看相。
他唯一相信的因果就是努力可以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劳有所获便是因果。
所以当秋实道人指向后院的时候,沈冷忽然间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何必呢?
“国公是心中有什么疑惑?”
秋实道人看着沈冷的眼睛,看的很认真:“我做道人五十多年了,虽然我不太会看相,但看人心还是看的比较准,我看国公双眼中有担忧之意,是在担心自己还是担心别人?”
沈冷笑了笑:“师爷看出来什么?”
老道人摇头:“国公别指望从我嘴里得到什么不好的话,说不出来的”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像是回忆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笑了笑说道:“记得那是六七十年前了吧,我才十来岁”
二本一捂脸。
秋实道人也没理他,继续说道:“家乡里闹了大病,现如今想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没有水灾没有战争,应该不是瘟疫才对,可是比瘟疫还凶。”
“我们那个村子十去七八,人差不多都死了,朝廷派人到村子里,把死去的人都集中起来放在一个大坑里焚烧,然后覆之以白灰,再用土夯实我爹娘也在其中,我可能是命大吧,我活了下来。”
“人死了,连个尸首也没有留下,那么多人在一个大坑里烧了,我居然有胆子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时候身边的大人告诉我,朝廷派人这样做也是没办法,是为了更多的人能活下来,所以就显得对死者残忍了些,对死者慈悲是慈悲,对死者不慈悲但对生人慈悲,也是慈悲,后者大于前者。”
“我那时候没有什么怨恨,还不懂怨恨,大人告诉我那样做是对的,自然就是对的,只是到了许久之后才明白其中道理。”
秋实道人看了沈冷一眼:“一个云游的老道人拉起我的手问,你还有家人吗?我指了指那个黑乎乎的坑说,没了那个道人就是我师父了,我师父当时叹了口气,问我,想做道人吗,我说做道人有什么好的,我师父说最起码管你饭,我想了想,也好。”
“于是开始跟着师父云游天下,师父经常骗人,但师父心不坏,他跟我说,知道为什么人们喜欢找道人看相问卦吗?我那时候还小自然不知道,于是问师父为什么,师父说,人们其实只是想求心安。”
沈冷听到这句话后一怔,自言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只是想求心安。
“道人骗人也是有规矩的。”
秋实道人继续说道:“师父跟我说,你觉得谁面善,觉得喜欢谁,就多说一些好话,他开心了给你一些银子,你也开心,他不给你银子,你这些话是对你喜欢的人说的,所以也不亏,真遇到了有难处过来求你的,你就说啊,你这是逢灾了啊,然后他问你怎么办,你说给点钱我给你破灾,于是你拿了钱开心了,他觉得自己的灾被破了也开心了。”
“道人不说绝户话,是因为道人们知道,如果人们于绝处来求道人,那可能,已经是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是最后一步了,若最后一步你再说一些绝户话让人心中无望,那是罪孽。”
秋实道人看向沈冷:“国公爷,到底多难的事,让你来找道人求心安?”
沈冷愣在那,一时无言。
秋实道人叹了口气:“若真的心中不安也再无他法,就去后院吧,我做道人四十多年了,至今最敬服的也只是小张真人一个,她是真的有道骨慧眼。”
沈冷沉默良久,点头:“好,我去。”
他起身一拜,然后朝着后院走过去。
在他身后,秋实道人看着二本道人认真的问:“你跟我说实话,我到底多大了?”
二本:“师爷今年刚过四十。”
秋实道人:“你放屁,你都四十了。”
二本:“”
沈冷到了后院门口,前院和后院之间隔了一道墙,通向后院的一个月亮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一次不由自主的停下来,问了问自己,你是想求心安吗?
不管了。
迈步而入。
后院,小张真人戴着一个大大的眼镜盘膝坐在院子里正在授课,在后院有至少百十个道姑也都盘膝坐在院子里认真听着,小张真人的声音很轻很空灵,但也很清晰。
“往圣曾说,人立于世,最基本要做到的是相互扶持,因为人这个字,就是一撇一捺相互扶持,最初听我师父说的时候我深信不疑。”
“可是后来才知道,人这个字,之所以是一撇一捺,仅仅是因为这么写像是人,不是互相扶持,相反,大概的意思反而是每个人都是单独的,也可以说是孤独的。”
小张真人道:“ 可是人害怕孤独,不喜欢孤独,于是在人这个字的前边加上别的字,就把孤独的意味驱赶走,比如友人,家人,亲人,情人,爱人”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张真人推了推眼镜,然后就看到了沈冷,于是惊呼了一声:“大人!”
道姑们都有些迷惑,大人?
然后她们才注意到身后来了一个男人,穿着一身很合体的锦衣,身材笔挺,面容俊朗,按照大宁的规矩,明黄色是皇帝皇族才能用的颜色,黄色之下为黑色,所以诸王和国公的衣服都是黑色的,点缀与图案不同,黑色之下是紫色,紫袍象征着权势地位,紫色之下是红色,红色之下是蓝色,蓝色之下是绿色。
所以来的是一位国公。
道姑们第一次见到活的国公,还这么年轻,所以有些惊讶就在所难免。
“安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