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朝廷在移民的事情上,多照顾贵州,减轻贵州的压力,自然,赈灾粮饷也是他急需的。
朱由检倒不是对这两人有意见,而是苦于没办法写出景阳宫交代的奏本,到时候若真是像军改会议那样,群臣放开讨论,他这个内阁首辅要是一问三不知,那才颜面扫地,‘万古留名’!
喝完茶,朱由检看着王三善,开门见山的道:“王大人,与本王说说贵州,西南诸省,皇上与本王都非常关注。”
王三善一听心里就微微激动,组织着话语道:“回王爷,贵州全省,灾情严重,百姓食不果腹,虽然朝廷一再减税,还是有人饿死,有乱民乘机闹事。下官恳请王爷,为贵州八百万百姓计,先从贵州移民,给百姓们一条活路。”
朱由检听着就眉头皱起,道:“据本王所知,西南的情形没有坏到如此程度……莫不是你们收税不足,找的开脱借口?”不怪朱由检这么问,他还记得天启年间,贵州送上来的税收就不少,怎么才几年就到了这个境地?
王三善神色微怔,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下茬。
他这几年没少给朝廷上奏本,朝廷也没少给贵州赈灾粮饷,减税,信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鲁钦是贵州总督,按照要求,他是不能掺和政务的,可听着信王的话,还是觉得奇怪,西南大旱连连,赤地千里,信王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亦或者别有所图?
王三善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起身肃色道:“王爷,贵州之艰难,我大明两百年仅见!并非下官推诿,实已到了刻不容缓之境地。朝廷开仓放粮终究有限,归根结底,还是要让百姓有地种才行!”
朱由检看着王三善,神色将信将疑。
他知道西北灾情,可不管是他从奏本了解,还是其他人告诉他的,都不能直观的感受到,他始终认为,奏本都有相当的浮夸,要么是为了推卸责任,要么向朝廷伸手要钱要粮。
朱由检没有多说,沉吟一声道:“你打算移送多少出来?”
“臣想先送出两百万,不,越多越好……”王三善道。贵州的人口超过八百万,现在有一大半受灾,他是真的担心战事再启。倒不是担心胜不了,而是怕点灯熬油,大明哪怕有金山银山也会耗尽!
朱由检皱眉,辽东虽然地域广大,容纳个几百万人没有问题,关键是要开垦,还要有大量的钱粮投入,两百万人,这可比军队消耗还要庞大!
朱由检神色有些凝重,他发现,西南只怕比他知道的要严重的多。
‘一群昏官误我!’朱由检心里怒火涌起,杀意如沸。
“王爷。”不等朱由检发怒,王承恩快步进来,手里拿着今天的朝报。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手里的报纸,眼神微动,接过来一看,神色有些僵硬。
这是河南巡抚赵晗的署名章,章大肆批评了河南各地知府对巡抚衙门政策的推三阻四,阴奉阳违,指责各地的民乱皆由官员贪腐,人浮于事引起,希望朝廷能行霹雳手段,整顿吏治。
下面一篇是甘肃巡抚樊一蘅所写,再次指责党争祸国,朝廷有党,地方也有党,抱团徇私,鱼肉百姓,请朝廷雷霆整治。
翻过一页是福。建巡抚黄承元所写,痛斥了所谓的‘皇权不下县’,政令难行,地方之所‘宗法大过王法’,希望朝廷立法整肃。
朱由检看的心头直跳,景阳宫这是要干什么?
朱由检甚至都不敢想!
王承恩看了眼王三善两人,在朱由检耳边低声道:“钱龙锡,蒋德璟也进京了,不过是去了户部。”
户部,自然是去见傅昌宗的。
朱由检对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心里痛恨,脸上铁青一闪,低头又继续看着手里的报纸。
这张报纸已经发出去了,谁也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反应。
大明的社会,说穿了,还是宗法制,皇家有祖制,勋贵之家有家训,官宦之家有亲族,地主之家有宗祠。家国家国,先家后国,宗法往往都大过王法。人们对长辈,祖先的敬畏也常常胜过官威皇威!
刚刚到京城门口,朱栩手里也多了这张朝报,神情平静的看着。
想要改变大明死气沉沉的腐朽风气,就要起底所谓的‘皇权不下县’、‘皇权不下乡’,只是,这太难了。
没有任何理由让人不尊祖宗吧?你拆掉人家的祠堂,全村都得跟你拼命!这些是底层的,认真论起来,大明从上到下,哪一个人不是活在‘宗法制’下?
在朱栩看来,满清所谓的以‘孝’治天下,不过是大明‘宗法制’的更进一步,将纲常伦理发挥到了极致。
这是一条锁链,精神锁链,从上到下,层层锁住,锁住大明的每一个人。每个人都只能在链子所及的圈子里行事,出了这个圈子就是大逆不道,被世人唾弃,天下无立锥之地!
曹诏也看到了,神色变了又变。黄承元的章大义凛然,要求彻查‘不法之人’,并不是否定‘宗法制’,只是在边缘试探了一下。
这怕不是皇帝的目的吧?
他有心回头看一眼,可还是忍住了。他隐约能猜到一丝朱栩的用意,这让他不寒而栗。
朱栩也没有说什么,这根锁链的源头不是‘宗法’,是礼法,是越来越变质、极端的儒学。
思想有着极大的惯性,不是一两个,十个八个清醒的人就能扭转的,朱栩需要时间,开阔眼界,破开思想禁锢,大海航海时代,已经在眼前!
朱栩掀开帘子向外看去,不少人捧着报纸在那看,表情都有些纠结,皱眉,涵养稍微差一点的就破口大骂,隐隐能听到‘黄承元’三个字。
“捅了马蜂窝喽。”朱栩笑着放下帘子,倚靠着厢璧,很是闲情逸致的说道。
曹诏心底有数,黄承元只是一波小试探,这波试探肯定会有人忍不住跳出来。
“不尊天地,不敬祖宗,置礼法于不顾,黄承元当杀!”孙之獬拿着报纸,看着黄承元的章,神色愤怒,唾沫横飞。
孙之獬在崇祯初涉及‘逆案’被罢,这几年大江南北的奔走,一直谋求复官,可惜一直没有得逞。这一次,他是感觉机会来了。
黄承元要给‘天下宗祠’立法,干涉族老之权,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要拿黄承元做晋身的踏脚石!
他正想着,一抬头就发现阮大铖出了府邸,急匆匆的向着督政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