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战事比陈沐想象艰难。
广州府南门外的接战中香山所旗军占据绝对优势以至士气如虹,诸部百户引领旗军衔尾追击。
鸟铳之流已无法组成排枪阵线,行进中的铳手装填好就举过头顶避开己方前阵旗军向倭寇逃窜大致位置打去,看上去每时每刻都是冲炮齐发,实际不能对敌军造成多少死伤,只能让他们更惊慌。
但这在陈沐看来很好,即使在与倭寇短暂接战后,各部旗军在追击中仍旧保持方阵,夜晚让旗军更加胆怯、也令他们加倍团结,可以预见经此一战结阵攻守将成为香山所旗军的定式。
他们可以被称之为精兵了!
大好局面一直维持到倭寇溃军被驱赶至岸边。
作为吴平之后这个时代南海的无冕之王,曾一本并非不曾与这样高昂士气、极强战力的官军对战过,就在早前的潮州府之战,俞大猷就以稍弱的营兵依靠极强的指挥才能打出更加令他感到窒息的战局。
曾一本知道官军想要做什么——把他的手下逼进江里,夺他的船,甚至擒住他。
天真!
尽管抢掠广州城的目的失败,派出大批海寇被官军射杀、击溃,曾一本面上却看不出多少心疼,随他在远离岸边的三桅大福船上扬手,船上传出此起彼伏的海螺声。
就算是心疼,曾一本也只是心疼落在岸上那七八百杆鸟铳,那些海寇他是不心疼的。
鸟铳大多是他这两年在沿海袭击官军得胜后抢来的,在他三千多名部下手中,有超过一千五百杆鸟铳,构成令官军一触即溃的陆上火力。
如今在广城丢下至少一半,曾三老肯定是要心疼的,但死的那些不是他的人,对他来说无所谓。
三千多海寇,真正算得上曾氏人马者不过八百,多半都在岸边游曳的战船上,派去抢掠攻城的不过是依附来的小海盗海商,不算伤筋动骨。
随海寇船上响起呜呜的海螺号,各部大船升帆起锚,游曳着把佛朗机炮朝岸上轰去,尤其重点照顾官军在山坡上那几门给他们带来巨大震慑的火炮。
江中战船侧弦皆被火光照亮,这是曾一本的拿手好戏,用战船佛朗机炮打出齐射,能不能打准根本不重要,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扛得住四面八方飞射炮火。
海寇不行,香山旗军也不行。
仅一轮船炮齐射,邓子龙的旗军就被打退下来,真正落入阵中的炮弹至多十颗,但旗军被火炮吓住不敢前进,甚至军阵都在无意识地整体后退。
同样在炮弹覆盖下的海寇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是向江边退,如此一来尽管被己方船炮打死不少人,仍旧有更多海寇逃到江边,推着小船窜进江中,根本不管海盗大船如何,各个四散而逃。
这是海寇的惯用战术,胜则如兽群聚,败则皆鸟兽散,官军追都追不着。
游曳一圈的海寇福船再度用佛朗机炮朝岸边轰击,这次的目标已经不是官军,而是朝那些仍然停靠在岸边的小船,船板船帆被轰出窟窿,接着扬帆而走。
邓子龙束手无策,只能气愤地将眉尖长刀反插地下,对着顺江而走的海寇船影咬牙切齿。
等陈沐带着家兵赶到,这场夺城夜战已经结束,火光照应下广城外直至江岸边地横七竖八的尸首与兵器,有香山旗军,更多的是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