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文】
后汉灵帝以皇甫嵩为将军,讨破黄巾,威震天下,而朝政日乱,海内虚困。故信都令阎忠于说嵩曰:“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不旋踵者,机也。
故圣人顺时以动,智者因机以发。今将军遭难得之运,蹈易骇之机,而践运不抚,临机不发,将何以保大名乎?”嵩曰:“何谓也?”忠曰:“天道无亲,百姓与能。今将军受钺于暮春,收功于末冬,兵动如神,谋不再计,摧强易于折枯,消坚易于汤雪。旬月之间,神兵电扫,封户刻石,南向以报德,威名镇本朝,风声驰海外,虽汤武之举未有高将军者也。今身建不赏之功,体兼高人之德,而北面庸王,何以求安乎?”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故不安?”忠曰:“不然。[议曰:《记》有之亲母,为其子扢秃出血,见者以为爱子之至。使在于继母,则过者以为误也。事之情一矣,所以从观者异耳。“当今政理衰缺,王室多故,将军处继母之位,挟震主之威,虽怀至忠,恐人心自变。窃为将军危之!且吾闻之,势得容奸,伯夷可疑;苟曰无猜,盗跖可信。今拥兵百万,势得为非,握容奸之权,居可疑筑地,虽竭忠信,其能喻乎?此田单解裘所以见忌也。愿将军虑之。”阎生合将此类以破其志,便引韩信喻之,实不解公不忘忠之意,谈说之意漏于此矣。]
昔韩信不忍一飧之遇,而弃三分之业,利剑以揣其喉,方发悔毒之叹者,机失而谋乖也。今主上势弱于刘、项,将军权重于淮阴,指浑足以振风云,叱咤可以兴雷电。赫然奋发,因危抵颓,崇恩以绥先附,振武以临后服。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羽檄先驰于前,大军响振于后。蹈流漳河,饮马孟津。诛阉宦之罪,除群怨之积。虽童儿可使奋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况厉熊罴之卒,固迅风之士哉?功业已就,天下已顺,然后请呼上帝,示以天命,混齐六合,南面称制。移宝器于将兴,推亡汉于已坠,实神机之至会,风发之良时也。夫既朽之木不雕,衰世之朝难佐。若欲辅难佐之朝,雕朽败之木,是犹逆坂走丸、迎流纵掉,岂云易哉?且今宦竖群居,同恶如市,上命不行,权归近习,昏主之下难以久居,不赏之功谗人侧目。如不早图,后悔无及。”嵩惧曰:“非常之谋不施于有常之势。创图大功,岂庸才所致?黄巾细孽,敌非秦、项,新结易散,维以济业。且民未忘主,天不佑逆。若虚造不异之功,以速朝夕之祸,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
[议曰:夫明暗不相为用,能否不相为使。智士不为勇将谋,勇将不为怯将死。自古然矣。故《传》曰:“忠为令德。”非其人犹不可,况不令乎?
《军势》曰:“使义士不以财。”故义者不为不仁者死,智者不为暗主谋。
所以伊挚去夏,不为伤德;飞廉死纣,不可谓贤。今时昏道丧,九域焚如而委忠危朝,宴安昏宠,忠不足以救世,而死不足以成义。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阎忠又当持此论以相说也。]
忠知说不用,因亡去。
[董卓擅朝权,征皇甫嵩。梁衍说令讨卓。又陶谦等共推朱雋为太师,不使受。李傕征二人,皆不从。范晔评曰:“皇甫嵩、朱雋并以上将之略,受脤仓猝之时,值弱主蒙尘,犷贼放命,斯诚叶公投袂之机,翟义鞠旅之日。
故梁衍献规,山东连谋,而舍格天之大业,蹈匹夫之小谅。卒狼狈虎口为智士笑,岂天之长斯乱也?何智勇之不终,甚乎!”
议曰:楚白公胜杀子西,劫惠王。叶公闻白公为乱,率国人攻白公,白公败亡也。]
【译文】
东汉时汉灵帝任命皇甫嵩为将军,讨伐攻破黄中军,他的威名震动天下,可是当时朝廷的政事却一天比一天乱,四海之内百姓的生活都很贫困艰辛。
因此信都令阎忠干预劝说皇甫嵩,说道:“难以获得而最易失去的东西便是时机。时机到来了,必须抓紧时间,就连转动脚足那样一瞬间的时候也不耽误,这便是抓住机遇。所以圣人顺着时运而决定自己行动的方向,聪明人利用时机有所作为。现在将军遇到这样难得的好运气,同时也面临将要突发的祸难。可是你面临好运却不去占有,将要遭遇祸难不赶紧奋发行动,这样怎么能保持你崇高美好的名声呢始皇甫嵩说:“你是要说什么呢?”阎忠说道:
“天道并不亲附某一个人,百姓从来都是跟从、归附有能耐的人。将军你在暮春时候接受皇上的任命去讨伐贼兵,在冬天快结束时就大功告成而收兵,你用兵行动简直是神速,计谋一旦定下就不用再作更改,摧毁那样强大的敌人竟然比折断一根枯树枝都容易,销熔坚硬的金属竟然比熔化冰雪都容易,在十个月的时间之内,你统领的神兵以闪电一般地速度扫荡消灭贼兵,取得了封户刻石的丰功伟绩,面向南方报效了皇上对你的恩德,你的威信名声震动当世,声誉传扬于普天之下,既使是商汤周武王所建的功绩也没法与将军你相比啊。现在将军你立下了无法赏赐的战功,具有极高极美的德行,可你却面向北方事奉昏庸无能的主上,靠什么来求得安全呢?”皇甫嵩说:“我早晚都在为国家的公事操劳,内心中时刻没有忘记效忠皇上,因为什么会不安全呢?”阎忠说:“不是这样,我认为:[《记》中说有一位母亲给他的儿子治突起的头疮时,把儿子的头弄破流出了血,看到的人都认为这是因为母亲太疼爱他的儿子造成的。假如这种情况发生在继母那里,那么她就会受到别人的责备,认为她是故意虐待养子。同样情况的一件事情,由于旁观者所站的角度不同而使得他们认识也不一样。当今朝廷的政绩衰败不堪,王室中经常出现变故,皇甫将军处在继母一样的位置,负有功高震主的威势,既使你怀有耿耿的忠心,恐怕别人却不能真正地理解你。我私下里替皇甫将军的安危担心啊!况且我听说,一个人一旦具有很高的权势地位就有涵容邪恶诈伪的可能,这样就算他是像伯夷一样的好人,也会被别人误会猜疑。假如说一个人处于不会被人误会猜忌的位置,那么既使他是象盗贼一样的坏蛋,也会被别人信任。现在你拥有百万人马的军队,如此大的权势足以为非做歹,你手中掌握着可以涵容邪恶诈伪的大权,这样就处于被别人猜疑的位置,尽管你竭尽全力效忠天子,但别人能够正确地理解你吗?这正是田单脱去外衣而被误解遭猜忌的原因所在啊,希望将军你能好好地考虑一下这件事。”阎忠给皇甫嵩讲了不少这类的事例,为的是改变他的想法。阎忠接下来又引用韩信的故事来说明这一道理,可是他却没有考虑到皇甫将军这个人是始终不能抛弃效忠皇上这一念头的,这便是阎忠劝说皇甫嵩没有成功的原因所在。]
从前的韩信因为刘邦给过他象一顿饭那样小的恩惠,他便放弃了三分天下,自立一方为王的大业,直到坚锐的刀剑刺向他的咽喉时,他才开始悔恨慨叹。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局,正是机遇错过和谋划失误所导致的。当今,皇上的势力要比刘邦和项羽弱小得多,将军你的权力要比淮阴昏韩信强大得多,你只要一发布命令足可以使得风起云涌,你怒吼一声足可以使得雷鸣电闪。将军你一旦盛怒奋发而起事,趁着衰微的局势来攻击将要崩塌的朝廷,推崇自己的恩德来安抚那些先来归附你的诸侯,奋发武力来管制那些新近臣服你的诸候。招集冀州地方的士人,发动全国上下的民众;先发布羽书檄文,后开发大军人马。雄纠纠气昂昂跨过漳河,在孟津给战马饮水。诛杀掉有罪的宦官,为人们清除多年的积怨和不满。如果你能够做到这一切,那么既使是小孩子也可以使得他们挥舞拳头,奋发为你出力。既使是女子也可以使得她们提起衣角为你效命,更何况是激厉熊黑一样英勇的士卒,指使疾风一样的士人呢?当功业成就,普天下都顺服你的时侯,你便可以请示上方的天帝,以天命告示天下人,这样就统一了全国,可以面南行使皇帝的权力了。在这新王朝将兴起的时候迁移传国的神器,在旧的汉王朝即将覆灭的时候推翻它,这实在是天赐良机,奋发起事的大好时机啊。况且汉朝已经象朽木一样不可雕琢了,衰落颓败的王朝是难以辅佐的。假如想辅佐难以扶助的王朝,雕琢腐朽的木头,这就如同逆着斜坡滚动圆丸、迎着水流划动船桨一样困难,谈何容易啊?况且当今朝廷中宦官小人结为朋党,坏人狼狈为好,皇上的命令得不到推行,他的权力都被亲幸的小人掌握,因此想在昏庸无能的君主下面长久地做官是不可能的,创建了无法赏赐的功绩只能遭致别人的谗言与冷眼,如果不及早地谋划起事,那么你后悔都会来不及的。”皇甫嵩恐惧他说:
“不合常规的谋划不在寻常的形势下使用。创建宏图大业,难道是庸才所能达到的吗?黄中军那样小小的孽党,是不能与秦王朝、楚项羽相提并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