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喃喃着重复:“三成胃口太大?”
持杖老者平静地瞥向林风。
眼前仪态风姿都挑不出错的孩子是林氏子弟,但也是沈幼梨的人。他不知道林风在沈棠帐下有多少分量,但多少也能揣摩后者的心思。林风说三成胃口太大,怕是沈幼梨也这么想,他道:“七成也不少了……”
林风道:“主公不会答应的。”
那双仿若无害的乌黑双眸衬得林风温柔端方,但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浓郁血腥:“世家全身而退,主公可得七成,若是杀一批扶持一批,也不知能得几成?”
这句话像是无意识的喃喃低语。
持杖老者:“你主公不会杀。你也说了,境内六成官署停滞,可知空缺多大?”
林风:“……”
教育资源严重倾斜到一处,也就是世家手中,寻常庶民想要拜师求学相当困难,授业恩师层次不齐,能成才的更是寥寥无几。有根骨的庶民,往往要托身投奔当地大族,用后半生作为筹码换取出人头地机会。当地大族也乐意从小培养这样的孩子辅佐子嗣。
林风师从褚曜,更懂其中门道。
主公可以不拘一格从民间招贤纳士,但水平如何,这些人有无受过世家恩惠,那就不好说了。主公自己创办的书院成立时间太短,如今还未到丰收时节,只能忍气吞声。
林风瞬息整理好了心态。
小声提醒曾祖一件事:“曾祖,主公本就是草莽起家,当年帐下寥寥几人都能撑得住根基,焉知今日不成?彼时弱小尚且不受制于人,更何况如今光景?若只是求稳,也不需要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寻常寒门小族也能用,不一定非得尾大不掉的世族大家。”
林风微弯了双眸。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主公若杀大鱼而喂小鱼,小鱼岂会不感恩戴德?”
说到底,还是主公太心善。
持杖老者和老人都陷入了漫长沉默,看向林风的眼神也带着陌生以及复杂情绪。
“姣姣啊,若是此前对峙,老夫不允许你主持大局,反而一意孤行要坚持己见。”半晌,持杖老者轻声问了个尖锐问题,“你会任由老夫血溅当场?你会拔出佩剑吗?”
林风下意识抚上剑柄。
垂眸:“曾祖深明大义,没有如果。”
老人惊愕投来视线,持杖老者反倒溢出笑声,抬手制止二弟开口:“你师从何人?你好像说过,你老师给你赐字令德?”
林风口吻骄傲:“恩师褚曜,褚无晦。曾祖或许没听过,但二十多年前有一小国名‘褚’,弹丸之地却诞生三名二品上中文心的天之骄子。老师,便是其中之一。”
听到“二品上中”四个字,持杖老者耷拉的眼皮掀起些许,道:“令德也是?”
此前林风说起过,但他没太关注。
林风点点头:“侥幸。”
持杖老者摸着拐杖叹息道:“真是可惜,你父兄他们带着族人南下避难,若无其他变故也不会回来了。令德有什么打算?”
林风不知曾祖父有什么目的,为何话题突然跳到不知在何处的族人,斟酌道:“树挪死,人挪活。林氏那一支必会在父兄率领下繁荣昌盛,日后若有机会再书信联系。”
持杖老者仔细琢磨林风话中的每个字。
偏头看向林风:“那一支?”
林风理所当然道:“父兄不在,孙儿自然要替他们孝敬曾祖和几位曾叔祖,为你们养老送终,以尽子嗣孝道。林氏子弟虽相隔天涯,但也同气连枝,孙儿也算一支。”
父兄那边算某某地林氏。
族地这边算是凌州林氏。
凌州林氏,哪怕只有她和几个老人。
她似小心忐忑问二老。
“孙儿哪里说错了吗?”
持杖老者抓紧木杖,笑道:“不,令德没说错,你说得很好,你老师你主公也将你教导得很好。林氏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不该、也不能成为束缚你的累赘,你很好……”
林风躬身行礼:“孙儿还有事情没处理,便先告辞,曾祖若有事情可派人召唤。”
行至门口,她脚步停下。
“姣姣是曾祖看着长大的,又蒙恩师教导,弑亲这样有违人伦的行为还做不出。”
说罢,提起裙摆大步离开此地。
持杖老者幽幽叹气:“令德要是我儿子或者我孙子,林氏也不至于避难南下了。”
当年,战火烧到这边,本地仅有林氏选择了迁族避难,诸多田地都低价卖了出去。不是不心疼,但无奈林氏自己一代不如一代,撑到现在全靠民间收养的几个好苗子。
只是恩情也束缚不了他们多久。
保护林氏二三十年也算是仁至义尽。
继续留下,不知何时就会被敌人或者虎视眈眈的世家吞没,他只能狠心断尾求生。几个老头子留下,最好的族田也折价出售,让收购的几个买家尝到好处,他对附近世家话事人又有授业之恩,那些人自然拉不下脸皮继续为难。他都以为自己看不到希望了。
未曾想,冒出个林风。
林风此前在内宅被精心娇养,起点便与其他男丁不同,持杖老者也担心她有不必要的心软和迟疑,但一番试探,她意外得出色果决:“如今也不迟,哈哈哈哈哈哈——”
老人懵逼地看着笑开怀的大哥。
心思一转便知他打算:“大哥,姣姣——”
“老二,她不是姣姣,林氏的月牙已经没了。”持杖老者慢悠悠起身,“她是林风,林令德!林氏的凤凰女、麒麟儿!”
老人看着压抑着情绪的大哥,噤声。
“派人传信给其他几家……”持杖老者收敛激动情绪,恢复常态,“解释误会。”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碰到沈幼梨这样一上来就莽的草莽之辈,别再搞什么你来我往、眉来眼去的试探了,给瞎子看。
林风也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回去。
待虞紫知道此事,咂舌:“竟是这么一回事?这些个高门大族的老爷也是有意思,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一些?什么默契,什么暗示,看吧,这不就把自己命玩没了。”
林风正翻阅着林氏这几年的账目。
随口回应:“那几家死了也好。”
全部都是对主公态度最恶劣、抵触最坚决的,留着他们活着,回头谈判交涉可不会顺利。昨日行动活下来的墙头草最讨人喜欢。他们会为了性命改口加钱,也会为了性命放低底线和预期,吐出更多的田和人。
虞紫啃着饼道:“这话倒没错。”
林风推荐的饼子果然很香。
晁廉焦急等待数个时辰。
待得知林氏无恙,他才长松一口气。
林风晌午时分才闲下来,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林氏,更好奇晁廉为何还活着。眼前的晁廉虽是游侠姿态,但看装扮也知他在重孝。这一身孝,应该跟谷子义兄弟有关。
“这事儿啊,说来话长。”
晁廉倒是没隐瞒,来龙去脉都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