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型平夷砲,已经打造好十一架。
城中守军士气,变得愈发低靡,坐困孤城便是这种结果。
西县县令符行中,被李进义派人押来,押解士卒说:“将军,这个符县令官声极好,西县官吏、士绅、商贾、百姓,都说他是个好官。就连被他软禁的富商,也说他是个好官。李指挥不忍心杀了,便让俺把人送过来。”
眼前这个男子,已经三十多岁,身上虽然带着污垢,却自有一副凛然气度。
朱铭看着眼熟,仔细回忆一下,感慨道:“次儒兄,好久不见。”
“呸,逆贼!”
符行中怒目而视,一口唾沫吐过来。
两人是同科进士,传胪唱名之后,一起在偏殿换过官服,一起簪花游街参加闻喜宴。
朱铭已是第二次被人吐口水,横袖擦干,开玩笑道:“愿从贼否?”
符行中怒道:“你也晓得自己是贼!”
“我好像记得,符家世代为官,想必是不愿从贼的,”朱铭也不再劝,挥手说,“放了吧。”
这就放了?
众人一愣,就连符行中都呆住。
朱铭说道:“你既不肯归附,我又不忍杀之,多言无益,不如放了。你爱去哪就去哪,不过最好别乱跑。等我打下兴元府,还会放几个官走,到时候伱们可以同路。”
符行中很快被松绑,确认自己真的重获自由,忍不住说:“莫要惺惺作态,如此假仁假义,只能哄骗愚夫愚妇!”
朱铭居然实话实说:“我专门放归好官与能臣,等你们回到东京,肯定不得重用,反而还要遭处罚。我既能得到仁义名声,又可让能臣与朝廷离心离德。如此岂非一举两得?”
符行中听得怔住,略微琢磨,发现此言好有道理,随即愤怒颤抖:“奸贼,奸贼!”
朱铭收起玩笑表情,正色道:“大忠若奸,我忠的是天下万民。次儒兄家里世代官宦,为何授官多年还只是县令?因为你太过忠直啊。爱民如子的忠直官员,却不能得到提拔重用,朝堂内外尽是阿谀奸邪之徒。这天下哪能好得了?我举兵起事就是要让好官可以施展才能,奸徒不再身居高位,世间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一派胡言,再狡辩也是个逆贼!”符行中冷笑。
朱铭问道:“这兴元府四县,除了阁下之外,又还有哪个当官的,对得起取自民脂民膏的俸禄?”
符行中闭目不语。
朱铭不再说什么,只吩咐道:“好生戒备,明日攻城。”
符行中确实获得了自由,甚至允许在军营走动,但不准碰任何东西,特别是带火的东西。
他茫茫然环顾四周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一直傻站到半下午,军中开始造饭,传来阵阵香味。
有火兵打来饭菜,捧到符行中面前:“符县令,俺家将军说,你在东京请过他吃饭,这顿算他回请,不要嫌弃粗劣。我军将士,吃的饭都一样,只将官、猛士和伤病可以多加肉菜。你这顿饭,是猛士的伙食。”
符行中不跟小兵计较,接过饭菜仔细打量。
饭是白米、陈米、玉米混在一起煮的,估计全军上下都这样,这跟官兵吃得不同。
官兵那边,只有中高级军官能吃白米。其他陈米和杂粮,则给基层军官和士兵吃,而且还不一定吃得饱。
仅看怎么吃饭,符行中就知道汉中肯定没了,而且巴蜀之地多半也没了。
符行中的怒火渐渐平息脑子越来越冷静,他开始思考朱铭为啥要造反。
他家里很有钱,在初授官职的时候,多次宴请同科进士,其中一次就请到朱铭。虽然没聊几句,但朱铭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一个能写出《正气歌》的人,一个冒死直谏怒骂奸党的人,真的是为了荣华富贵而造反?
探花郎出身,年纪轻轻便做了朝官知州。这种际遇,只要不得罪皇帝和奸党,混日子也能混进朝堂身居高位,何必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硬要起兵造反跟朝廷作对?
符行中开始相信朱铭的说法,甚至可以理解。
但是,绝不赞同!
他也讨厌奸党,他也厌恶贪官,他也埋怨皇帝。恨不得皇帝立即暴毙,换成贤名远播的太子继位。
唯独一点,不能谋逆造反。
符行中把饭菜吃完,对看管自己的军士说:“我要见朱铭。”
朱铭巡视完军营,才回自己账中吃饭,顺便看李进义送来的战报。
石元公就坐在旁边,自嘲道:“俺那离间计,看来只在戏文里有用,真正打仗还得运用兵略。”
朱铭说道:“那是守城的县令有本事,如果换成别人,石先生的计策肯定奏效。”
石元公说:“倒是可惜了,有用之才都心向朝廷。”
白祺插话道:“要不再去劝劝?”
朱铭好笑:“人家是进士,家里连续好几代做官,宁死也不可能投效咱们。”
白祺愤懑道:“明明俺们才是对的,俺们杀的是贪官污吏,打天下也是为了老百姓!”
白祺的性子,受张广道影响极深,又兼具朱家父子的民本思维。
朱铭说道:“打下汉中,再战胜来犯官兵,汉中的士绅商贾,就不会再把我们一味当贼看。若打下整个四川,官兵始终不能剿灭,天下人就不会再把我们一味当贼看。到那个时候,就有机会招揽进士官了。想要别人正眼看你,先得你自己把事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