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长安城里风景最美的时候,柳绿但并不繁杂,花红但并不娇盛,处处都是刚刚好,这是最符合几乎所有人心境中关于气候舒服两个字的时期,但并不包括楚剑怜。
他是个异类,他觉得任何时候的气候都很舒服。
他甚至觉得活着就很舒服,走路很舒服,呼吸很舒服。
幸好他还没有到觉得死了应该很舒服的那一步。
四肢经脉俱断的仆月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原本是趴着的,可能是楚剑怜觉得他趴着应该不舒服,所以还给他翻了身,由此可见楚先生应该有那么一点点强迫症。
然而对于伤成这个波一样的仆月来说,趴着和躺着唯一的区别就是如果此时此刻有一只飞鸟经过还正好拉了一泡屎,掉在后脑勺上可能比掉在脸上容易接受一些。
所以趴着好?
他宁愿趴着,不想看楚剑怜那张脸。
楚剑怜还是个不识趣的人,他就盘膝在仆月身边坐着,也没有继续动手意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仆月躺在那他坐在那,一个怒目而视一个视而不见。
“我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是楚皇族唯一的传人了,为什么你不去杀了宁帝李承唐?你不觉得那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去过。”
“杀不了?”
“不想杀。”
楚剑怜回答完了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想杀也杀不了。”
仆月冷哼一声,虽然已经这个样子了依然对楚剑怜充满了嘲笑和轻蔑,他觉得自己若有楚剑怜这样的武技,应该会去杀宁帝。
“如果我有你那样的剑技,我一定杀了宁帝,就算我复国无望,我也不会让抢走我祖辈江山社稷的人好好活着,杀一个还不够,有生之年都要杀宁帝。”
“人不可胜天威。”
楚剑怜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是一个人,人力有穷极,剑技一道再强也是个人力,皇帝坐拥天下,那才是真正的万人力,万万人力。”
“你怕了就说怕了,说什么天威?”
“皇权就是天威。”
楚剑怜看了仆月一眼:“皇权可聚力,聚力千人,可屠村灭镇,聚万人力,可摧城拔寨,聚十万人力,可开河造路,聚万万人力,可填海移山。”
仆月道:“聚十万人力那也只不过是在山上掏个洞而已,你非要说是天威,地震比人力不大多了?那才是天威。”
“那不是天威。”
楚剑怜果然是个无趣的人,他很认真的说道:“地震是地的事,和天有什么关系?”
仆月道:“人力是人的事,和天有什么关系?”
楚剑怜叹道:“人力到一定地步,就可以假借天威骗人了。”
仆月怔了一下,他现在也不知道楚剑怜到底是对所谓的天威有敬畏还是没敬畏,之前先是说皇权就是天威,聚万万人力就是天威,现在又说是假借天威。
“天威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东西。”
楚剑怜看着他继续说道:“风雨雷电,是自然就有的东西,人不说它是天威,它不是。”
仆月叹了口气:“你把我打成了这样,然后还要给我讲一课?”
“我只是有些无聊。”
楚剑怜淡淡道:“你知道,等人总是会很无聊。”
“你在等谁?”
仆月问。
韩唤枝终于追到了这,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个又看了看坐在那的那个,一边轻轻喘息着一边说道:“大概是等我。”
仆月这才醒悟过来,楚剑怜不杀他是因为他活着比死了有用,其实他想错了,楚剑怜只是不想杀他。
他还可以咬舌。
传闻之中咬舌是可以自尽的,然而仆月在心里生出这个念头之后鼓了几次劲儿还是没能咬的下去,试了试,只是牙齿刚刚发力舌头的疼就似乎是远远超过了四肢上的疼,所以咬不下去。
于是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能咬舌的人都是变态。”
韩唤枝居然也不急,他在楚剑怜对面坐下来,侧头看了看仆月:“用帮忙吗?”
仆月瞪了他一眼。
韩唤枝坐下来后朝着楚剑怜微微俯身:“多谢楚先生。”
楚剑怜摇头:“我是做我该做的事,恰好你需要我这样做,所以不用道谢只是,看你的身手似乎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退步了,觉得有些可惜。”
韩唤枝觉得自己的脸应该微微一红,但确实没能红的起来,好在被楚剑怜这么说倒也不是难以接受。
“天赋如此,年纪又大了,所以剑技退步。”
“你天赋比他应该好。”
楚剑怜指了指仆月,又认真的对仆月说道:“楚皇剑谁都可以练,我徒弟比你强许多,若韩大人从一开始练楚皇剑,比你也要强。”
仆月强撑着扭头不看那两个家伙。
楚剑怜道:“你只是心不在习武,你是都廷尉有多事要做,牵挂太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练剑,所以退步是正常,如果你这样还能进步,那才是不公平。”
楚剑怜道:“楚先生现在依然每日都在练剑吗?”
“我不练。”
“那楚先生为何看起来比以往更强?”
“我不一样。”
韩唤枝:“”
楚剑怜看了韩唤枝一眼,依然很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剑了,所以无法练剑,我也没有钱,所以买不起剑。”